活在传销揭秘群的3478人
来源：《商界》杂志 文：何适
“权健传销手段揭秘-1群”里，有1924个成员，逼近QQ群2000的人数上限。
这是最早的一个反权健群，创建于2014年8月24日，群介绍里赫然写着：权健骗人手段就是，先让你去天津假冒医院参观，实际是洗脑，然后用一堆高价垃圾食品骗你7500入伙，交了钱，会让你继续加单，然后你才有资格骗亲戚朋友入伙，再收他们的加单费，依次循环，这是权健最终的目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传销。
入群的规矩是，大家合理合法维权，遵守国家法律法规，违反者踢！
这样的QQ群一个有四个，“权健传销揭秘群”有1554人，另外还有“权健传销手段揭秘-2群”和“权健传销手段揭秘-3群”。
3478，是一个不完全统计的数据。
群里的人，大多顺着百度贴吧里的“反权健吧”而来。他们之中，有些人身陷权健被骗了不少家财，有些人苦于亲朋堕入其中求告无门，互联网时代下的中国公民大概习惯了“遇事百度之”，于是，他们在百度检索栏的第六个条目发现了“反权健吧”。紧随其后的，是更显热闹的“权健吧”，256825条帖子里，近半数涉及权健是不是传销的讨论。
“反权健吧”里，有14583条帖子，关注的人有1649个。三篇置顶帖的楼主“心缘5501”解释了发帖原因，“并非其他直传销品牌雇佣，纯属由于亲身经历，了解知道传销危害，因此在业余时间，自愿帮助”，并附上了四个QQ群号，“我们协助提供各类揭秘方法、举报方法、退款方法、各地公安机关打击火疗店、违规直销、传销实案和事实依据，全程公益不收费”。
图片来源：百度贴吧“反权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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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圈子
权健其名，在两个圈子里流传颇广，一个是传销圈，另一个，是足球圈。
2015年7月7日，权健集团宣布接手天津松江足球俱乐部，更名天津权健。
接下来的两年，球队一路高歌猛进，2016赛季拿下中甲联赛冠军后杀入2017赛季中超联赛，摘夺季军。
天津权健的异军突起，打破了多年来泰达称雄天津足球圈的局面，频频挖角外援的大手笔也点燃了外界对于球队背后金主的好奇心。
束昱辉和他的权健自然医学，便是在这样的注目中登场的。
在官网的介绍中，权健集团创立于2004年，是一家立足于健康产业的集团型民族企业，横跨医疗行业、中草药行业、保健品行业、中医药化妆品行业、金融行业、机械行业、体育行业等诸多领域。
创始人束昱辉号称“当代儒商英杰，古老秘方传人”，致力于挖掘民间中药秘方，并在此基础上创新研发出了各类养生保健产品。
束昱辉
关于束昱辉其人，公开资料显示他是清华大学工商管理硕士，权健内部传阅的一本名为《生命的代价，民间秘方瑰宝铸就当代神医》的书中提到，1992年，束昱辉从清华大学毕业一年。据此推算，1991年，23岁的束昱辉毕业于清华。
但在网易财经2016年一篇题为《中甲土豪权健东家被疑传销 利用民间秘方治癌》的报道中，清华大学方面向记者证实，“经过核实，束昱辉、束必和均未在我们校友的名单中查到。校友名单包含本、硕、博、MBA。”
束必和，是束昱辉的曾用名。
新京报的记者后来探访过束昱辉的老家，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新丰镇裕北村，“村民们对于束昱辉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对于束必和，大家都很熟悉，并且知道其改名一事。关于束昱辉是否上过清华大学一事，多位村民均矢口否认”。
束昱辉的学历是否涉嫌造假，活在权健传销揭秘群的3478人并不关心，他们的矛头，对准的是公司所谓的“直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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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销疑云
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网站显示，权健的直销经营许可证，批准日期为2013年8月7日，距离公司成立，已经过去九年之久。
质疑权健涉嫌传销的声浪，却并没有随着直销许可证的获批偃旗息鼓。
2012年5月30日，吉林省蛟河市人民检察院向当地法院提起公诉，指控2008年4月孟某在天津加入“权健自然医学发展有限公司”，成立权健产品销售团队“人人系统”，直接或间接发展下线会员5000余人。
蛟河市人民法院判决书中称，“孟某某对上的领导就是权健公司束昱辉”。
在孟某的人人系统里，参加者必须以960元购买“骨正基磁疗鞋垫”、“益钙素”、“益菌素”等产品方能获得加入资格，然后按照代表（一星至五星）、初级经理、中级经理、高级经理、钻石经理、皇冠经理、皇冠大使的顺序组成七个层级进行传销活动。
系统，是权健销售网络的一级单位。
在揭秘群里，有一份《权健传销系统团队名称》，其中统计了29个系统名称，前述的人人系统，排在第11位。
媒体的报道中提及，权健旗下的各个系统，通过一个名为“权来百货经营部会员系统”的网络平台订货、发货，平台同时还提供奖金查询服务，也就是所谓的“提成”。
权健的奖励制度，号称“中国特色复合营销模式”，双轨+级差+提成，可以保证业绩永远累计不归零、级别只升不降、享受上属推广奖的10%。奖金以单为计算单位，1单即为1068的会员费。
权来的运营方为“天津市武清区权来百货经营部”，法人代表陈亦隆。天眼查显示，该公司已于2017年6月28日注销，注销原因是“决议解散”。
图片来源：天眼查
这位陈亦隆，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法人。
就在公司注销的前三天，“权健吧”里发布了一篇《权来百货经营部改头换脸声明》：为了防止国家近期严打网络传销，权来百货经营部传销系统紧急改头换脸……权来传销原域名usaoabg，已更换为usaoabgtx（后跟帖备注为：usaoabgxt）……天津市武清区权来百货经营部传销系统已变脸为天津市武清区朱兆生百货经营部网络传销系统。
这篇帖子没有激起太多水花，回帖者寥寥，不过里面的说法在揭秘群里得到了印证，“权来是老的，朱兆生是新的”，这是反权健群里周知的共识。
3
博弈的边界
权健其名，束昱辉在2016年接受《天津日报》的采访时有过一番解释：2004年，为了给企业寻求更广阔的地理发展空间，束昱辉从河东区来到武清区，企业正式更名为“权健”。
彼时，他的脑海中盘旋着“全民健康”四个字，不过因为“全健”已被注册，“权健”应运而生。
全民健康，大概是最令揭秘群里的3478个人嗤之以鼻的。
2014年12月14日，央视新闻频道曝光了权健旗下的明星产品“骨正基鞋垫”、“负离子磁卫生巾”涉嫌虚假宣传。在记者隐藏拍摄的视频中，权健的经销商宣称，鞋垫可以治疗心脏病，卫生巾能治疗男性的前列腺炎。
不仅如此，权健赚钱靠的却不是“包治百病”的产品，一位高级经销商表示，我们不走刻意销售，招商为宗，招商就有提成。
“表面上是在卖产品，其实产品不过是一个道具而已，实际上是在跑马圈地拉人头”，是央视新闻对于权健销售模式的总结。
央视报道发布后，权健曾在官网发表声明，称针对有关媒体关于公司产品的报道内容绝非事实，纯属个人恶意策划中伤，完全违背公司宣传内容。
权健的官网上，这样的声明不在少数。这家拥有直销牌照的企业，屡屡被疑和传销暧昧不清。
图片来源：权健官网
至于权健是不是传销？“反权健吧”里有过一番界定，“（这个问题）不能这么问，原因在于，权健公司有直销牌照，但直销牌照有明确的直销区域和直销产品”。
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网站显示，权健的直销区域包括10个分支机构和23个服务网点。
图片来源：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网站
揭秘群内天南海北的人员构成，是对权健早已“跨越”合法直销区域最无声的回击。
来自西宁的“石头”是1群的管理员，也是群里挺活跃的一分子。
每次有新人进群，若是幡然醒悟者，自会提供些受骗的隐秘细节以飨群情共愤；若是家中有亲朋身陷其中，群里有一份《救亲人方法和技巧》的实操文件；若是遇上正被洗脑的迷茫分子，“石头”便会不厌其烦地提供“证据”，希冀对方能够看清权健的“套路”。
至于证据，群文件里有416个，受害者案例、洗脑手段、奖金制度、媒体曝光……
一切应有尽有，抵不住人前赴后继。
4
记者小札
这篇稿件，缘起于记者同事的二婆婆。
70岁的二婆婆，退休前是纺织厂的工人，并不懂医理。如今却在小区里的“御康养生坊”替人火疗，顺带兜售各类养生保健产品，集护肤、护发、漱口、醒酒多功能于一身的ZHIWU DNA精油，12小时更换甚至可以吃的卫生巾，既能预防近视、远视、弱视，又能改善白内障、青光眼的能量眼镜。
这些产品，来自于一个叫“权健”的品牌。二婆婆告诉记者，只要购买了1068的会员，就可以半价“拿”产品。
这家打着“御康”旗号的养生坊里，悬挂着束昱辉的照片和权健国际自然医学品牌的公司简介，而直接以权健命名的养生馆、按摩馆，在重庆境内就达10家之多。
重庆，却不在权健的合法直销区域之列。面对这样的质疑，权健又会奉上一篇怎样的“严正声明”？
记者就此采访了直销行业研究专家、海畴智库副理事长吴培伦，他表示，“权健是拥有合法直销牌照的企业，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但是在直销团队的管理、产品质量的把控上没有跟上企业扩张的速度，所以才会招致许多质疑。”
揭秘群里，类似二婆婆的故事仍在反复上演，3478个人，背后是3478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这些故事里，有人正在痊愈，有人正在踏入深渊，浑然不自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