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国全面禁止传销的第20年。1998年4月21日,我国宣布不再允许任何形式的传销经营活动。20年来,传销的主要模式一次次转型,由最初的拉人头、骗人入伙、限制人身自由,发展成以互联网金融概念为噱头,宣称快速致富、一夜致富,迷惑性更强,模式趋于复合化,加入传销者不乏一些高学历、高智商的人。
国家各有关部门虽然一直在打击,但传销蔓延之势依然强劲,不得不令我们反思。近日,三秦都市报记者采访了一线民警、民间反传销人士和有关专家,并梳理了大量资料,试图揭开传销组织的前世今生。
“洗脑套路”和“话语体系”
2017年7月,23岁的大学毕业生李文星误入传销组织溺亡,让传销再度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
人们在备感惊愕、痛惜、愤怒的同时,也会感到疑惑:传销何以有如此魔力?
传销起源于1980年末,当时仅是作为一种新型的营销模式而流行。业内普遍的说法是,始于美国,后经日本传入我国,其标志性事件是日本一家磁性保健床垫(JapanLife)公司“偷渡”到中国,以传销的方式销售磁性保健床垫,迅速从深圳发展到广州并席卷了整个广东。
一直致力于反传销的民间组织负责人阮班军告诉记者,传销分为单层次传销和多层次传销。单层次传销是推销员只能将产品卖给一个客户,不允许客户再继续发展新的客户;而多层次传销就是今天所指的传销,在当时也被屡次监管和查处。
阮班军今年32岁,曾是一名传销受害者。2007年前后,他被朋友以介绍工作为名,带到了山东,一年后,又去了广西钦州,加入“1040工程”——投资6.98万元,发展下线,到一定时候就能获利1040万元。
“最早的传销是有产品的,我在山东时,卖化妆品,每套2990元,卖出去得越多,你的级别就越高,奖励也越多。”阮班军说,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传销独特的“洗脑套路”和“话语体系”,组织者苦口婆心去美化这个行业,“他们打地铺、吃大锅饭过着‘苦日子’,却告诉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实在说不通了,就打。”
最典型的“话语体系”是“几何式倍增”和“五级三阶制”。2015年,阮班军在西安成立反传销联盟,开始解救、寻找误入传销组织的人,通过公益演讲进行反传销洗脑。
“只要听到‘几何式倍增’‘五级三阶制’这两个词,就可以判定他做的是传销。”他解释说,“几何式倍增”是直销和传销通用的概念,即1变3,3变9,9变27,下线无限倍增;“五级三阶制”则是传销界的金字塔形奖金分配制度。最高级别会拿到所有的奖励——一笔百万或千万级的财富。
西安一处传销窝点墙上,写着的励志标语 本文图均为三秦网 图
“南派传销”与“北派传销”
互联网成为传销进入第二个阶段的助推器。
1998年4月21日,国务院颁布《关于禁止传销活动的通知》,拉开了传销治理的序幕。《通知》要求,此前已经批准登记从事传销经营的企业,应一律立即停止传销经营活动,认真做好传销人员的善后处理工作,自行清理债权债务,转变为其他经营方式。
传销由此改头换面,完成了由有产品向无产品的转变,逐渐转入地下。
“这个阶段已经很少看到产品了,他们传播的就是一系列发财致富的梦想、理念。”阮班军说,传销组织的头目会谎称,某个产品太昂贵,你目前没有能力购买,他们只能摆政策、列数据,把“资本运作”说成是国家支持、国外引进的先进金融模式,成立皮包公司,甚至虚构一个公司,从而诱骗公众参与。
与此同时,根据地域不同,传销分成了“南派”和“北派”,两大门派之间虽然相互交叉,但最大的区别在于是否睡地铺、是否打人。
“南派传销,主要是靠金钱引诱,依靠精神控制,不限制人身自由;北派传销则限制人身自由,时常伴有暴力行为。”西安市公安局经侦大队相关民警介绍,北派传销以2800元、2900元等为入门费,以“异地邀约”的形式组建“老鼠会”;南派传销租住在高档小区,把传销同当地的经济发展需求相结合,通过歪曲政府发展思路,伪造政府发展项目,伪造领导人发言,伪造政府文件等一系列做法发展成员,进行洗脑和精神控制。
“形式虽然不同,但内容和目的是一致的。”阮班军说,你交了一笔钱,成为传销组织里的某个节点,这笔钱一部分成为你的各个上线的收益,一部分落入传销公司。
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任何财富创造,你得到的,仅仅是一项权利,即每拉到一个下线,就得到一定比例的提成。“这是一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传销组织者会赚钱,最早的玩家可能会赚钱,越是后来者越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以“高收益快回报”为诱饵
2013年以后,随着智能手机、网络社交平台的发达,互联网运用日益广泛,网络传销开始崛起。近两年爆出的3M、维卡币、中券资本、善心汇、亚欧币等传销新变种的代表,传统的洗脑套路、运营模式都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奖励体制和洗脑话术,周期更短、涉及资金更大。
2016年,国家工商总局发布《新型传销活动风险预警提示》,一些传销组织采用所谓的“电商”“微商”“多层分销”等名义,以高额回报为诱饵,发展人员形成上下级关系。
在今年4月3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的《关于进一步打击传销工作的意见》中,已经将整治传销,上升到“维护国家安全和公共安全”的层面。
三秦都市报记者在梳理相关案件时发现,进入网络传销阶段后,传销人员结构上更加复杂,高学历、年轻化趋势明显,大学生成为受害重点群体之一,他们通常以找工作、异地恋、见网友等途径陷入传销组织。
2017年9月,云南曲靖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大三女生小王,被男网友骗到西安,陷入传销组织,并和父母先后被骗走1万多元学费、生活费。
2017年8月,西安警方打掉一个以购买虚拟货币为特征的新型网络传销组织。警方通报称,该组织以集团化公司化模式运营,以互联网为载体,打着商务活动的幌子,以“虚拟货币”为诱饵,层层发展下线非法牟利。
今年4月17日,西安警方破获一起以“区块链”为幌子的特大网络传销案,该组织从今年3月28日上线运行至4月15日,短短18天时间,共发展注册会员1.3万余人,涉及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涉案金额达8000余万元。
参与案件侦破的一位民警告诉记者,这种网络传销,“客户”之间互不见面,通过微信支付进入该公司网络交易平台,隐蔽性特别强。而且,他们通过公司化经营模式,派发传单、纸质广告,通过自媒体微信公众号、官方网站以及其他主要论坛发布所谓的广告宣传推广,引诱公众投资参与,“整个交易方式模仿的是互联网电子商务模式。”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新型的网络传销现在已逐渐形成成熟的产业链。“网上有专门的公司,售卖一系列专业的传销系统管理软件,搭建平台、技术维护等,每一项都有详细的分工,且非常专业。”阮班军说,传销团队使用这些软件后,只需造势、拉人头即可从事传销业务,“做短线交易,然后抽身走人。”
西安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四大队教导员胡宏立对此进行过专门的研究。“传统的聚集式传销,发现容易,构建证据困难;新型网络传销,发现困难,固定证据容易。”他告诉记者,前者可以通过扎实的基础工作和机制化建设来解决,但是后者没有实体项目、没有实体机构,以高收益、低门槛、快回报为诱饵,靠不断发展新的投资者实现虚高利润,“这种传销上下线的联系,全部在社交平台上完成,如果没有人主动报案,民警很难发现。” |